虚淮若风隐。
相传这是仙都弥大人所创。
当时忆柯百无聊赖,靠在拂花台拿一杂书看,那棵花树,便是冬来也不寂寞,雾凇盘绕树枝,又是另一场繁花盛开。
梨花飘落,雪入凡间,她抬眸,只见华山顶上有人论剑,剑招凌厉。
人间多侠客,如轩辕,在生前是有师门传承的,出师后就闯荡江湖,要是那小子没出事,也能名噪一时。
而能在华山之上论剑的,是当世武林之翘楚,有些高手距离飞升,只有一步之遥。
忆柯支着头,觉得他们来来往往相互切磋,可比看书有意思得多,不知不觉瞧了半响,忽而天外飞剑,忽而万树飞花,凡人纵然脆弱,却也有其聪慧、可贵之处。
登上华山顶的,大多须发皆白、年岁已高,他们当然内力深厚,招式沉稳,却一板一眼,少了几分活泼灵动。
在这种情形下,穿插其中的少年就很是惹眼,他一身布衣短打,十五六岁左右,虚步凌空,剑若清风,他借力跃至半空,接连三个空翻,剑气四散开来,好一招婉若游龙。
忆柯眼眸轻动,来了兴致,折枝化剑,缓缓坐起,朝身后刺去。
执渊愣了一瞬,不过反应很快,侧身避开,忆柯袭身而上,执渊抬手夹剑,两人相视一笑,忆柯攻势停了一瞬,对执渊说:“出剑!”
执渊无奈,他不可能真的拿因果剑出来,便化了塘中水,形成一把冰剑,飞身对忆柯辟出一道剑招。
忆柯虚晃身形,手腕转动,木剑被舞得不见影子,拂花台与人间同景,现在地上堆满了雪,雪沫纷飞,执渊迷了眼,那招剑势就这么被化了去。
两人有来有回,相互拆解,忆柯的剑越来越快,甚至快到执渊都要看不清了,周围一片雪白,剑与人与景,似乎融在了一处,执渊微微出神,顿时悟到了什么,下一刻,颈间冰冰凉凉,顺着木剑尖看过去,只见忆柯笑盈盈的容色。
执渊收了剑,忆柯也扔了木枝,负手站在他面前。
执渊问:“这招叫什么?”
忆柯看着他:“你来之前,还没想好。”
“你来之后,想好了,叫——”
“虚淮若风隐。”
执渊想了想,道:“好名字。”
“巧了,我也这么觉得。”
执渊:“看你闲不住,今日天气好,随我下人间?”
忆柯笑起来,明眸皓齿,问:“去哪里?”
“华山顶,我有个……徒儿,命数已到,我去送送他。”
“何时收的?竟没有听你提过?”
执渊脸色有那么一丝……古怪,瞥了忆柯眼:“等见到他,你就知道了。”
拂花台积雪荡起又落下,风铃犹自在檐角叮当,碎琼乱玉之后,蓝色身影高挑矜贵,滚边的袍子,银质的发冠,无一不是贵公子,他旁边一袭红衣如火,墨色长发落至腰间,红色发带随风飘扬,两人就这么聊笑着,乘云远去。
沐家的那些长老,本不是执渊的对手,可执渊不欲伤人,他们却是不管不顾,由此纠缠了一段时间。
等他翻到后院来时,回廊已经拆了,假山也是碎的不成模样。哪怕忆柯拖着病弱之躯,手中剑也没有慢过半分,当年执渊在“虚淮若风隐”下,也难以多走几招——尽管他是放了水,更不用说现在的柏煜了。
他曾是悬峰的仙,桃花源的少年煜郎,幽界的“无不知”,现在又是柏煜。
三百八十年,他杳无音讯,直至最近才在沐家崭露头角,那就说明幽界一战,对他的损害并不小,他的情况并不比执渊好多少。
在“虚淮若风隐”之下,柏煜节节败退,沐家长老被执渊困住,根本不可能来援救他,他捂着胸口,半跪在碎石间,深深吸一口气后,又硬撑着,站起来。
风停了下来,忆柯收剑的同时,执渊恰好落到她身旁,两个人并肩而立。
柏煜闭上眼睛又睁开:“桑桑说的对,你们啊,只要站在一起,就不会输。”
他说着说着,声音中带起不可思议的笑声:“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,都已经这样了,你们还能碰到一起。”
他把目光转向忆柯,接着道:“你了解我,除非消失于此间,否则我不会退。”
忆柯垂下目光,这是她最不想看见的局面,而柏煜,也是她最不想出手对付的人。
剑伤渐渐不再滴血,交错虬结的树木根系没入大地,同时,执渊蹙起眉,那些被他控制住的长老们,精气神正迅速流失,他用灵力探了探,发现在他们的体内,一早被种下了“枝叶”。
若木是汤谷的神,本体为树,草木生于自然,长于自然,大到荒郊野岭,小到屋内盆栽,几乎无处不在。
他想要做什么,确实可以无声无息。
如果单打独斗,他远远不如忆柯,可他是自然之木,不仅可以吸收日月精华,也可以利用人之精华。
汶钏站在忆柯开辟的小空间内,四顾茫然,天泉水滚滚不息,冰雕回廊不染纤尘,风雪声漫漫,汶钏走了许久,才在这刺眼的天光中,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身影。
那人背影寂寥,着雪白袍子,墨色的头发间,藏着几缕银丝,风卷过发梢,衣袖翻动。
他盘坐在荒芜的玉石上,鱼线垂入天泉,竹篓伴着他,里面一尾鱼都没有。
汶钏看不清他,又莫名的不想走近他,只是停在原地,听见他的声音沙哑、空灵:“你来了?”
汶钏问:“你是谁?”
那人摇头苦笑:“你果然不曾认得我。”
“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,君恨我生迟,我恨君生早。”
风与雪交错成白光,那人终于转过了头,汶钏眯着眼,还是看不清他:“我是若木啊。”
若木……
汶钏道:“我应该认识你吗?”
耳边嗡鸣,有那么一瞬间,汶钏什么也听不见,什么都看不见,等那片炫目的白褪下后,再回神,她站在沐家回廊上。
她转身,果然看见了鹿鸣,她没有犹豫,祭出三根金针,抵在鹿鸣颈侧的动脉上,她冷冷问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