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蜀,唐家堡。
昔日里机关密布、哨卡林立、令人闻风丧胆的蜀中唐门,如今却显得格外冷清萧条。
堡内往来弟子稀稀拉拉,且大多面带忧色,步履匆匆,再无往日天下第一毒宗暗器大派的嚣张气焰。
演武场上,寒风卷起落叶,更添几分凄凉。
唯一的外门弟子赵活,正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扫帚,费力地清扫着偌大广场上的积雪和枯枝。他身形单薄,衣着在所有唐门弟子中最为寒酸,动作却一丝不苟。
偶尔有内门弟子经过,投来或漠然或略带鄙夷的目光,赵活也只是将头埋得更低,默默加快手中的动作。他是唐门衰败后唯一还愿意留下来、也被允许留下来的外门弟子,与其说是弟子,不如说是个打杂的仆役。
但他心中,却始终存着一份对唐门的复杂情感,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弱期盼。
堡主书房内,气氛凝重得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。
唐门掌门唐中翔坐在主位之上,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宗师,如今眉宇间刻满了疲惫与忧虑,两鬓已然斑白。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铁蒺藜,眼神望向窗外残破的堡楼一角,久久不语。
下首处,坐着他的几位核心弟子。
大师兄唐布衣,依旧一身锦绣华服,面如冠玉,手持折扇,即便在如此氛围下,也竭力保持着潇洒从容的气度。
他率先打破沉默,声音清朗却难掩一丝急切:“掌门,朝廷要在西蜀举办武林大会的消息,已然传开。这是我唐门重振声威的绝佳机会!若能在此大会上夺得盟主之位,或哪怕只是崭露头角,必能一扫颓气,令我唐门复兴有望!”
他对面的二师兄唐峥,闻言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。唐峥一身黑衣,身形瘦削,面容孤峭,眼神如同深潭寒冰,始终盯着自己腰间那柄毫无装饰的短剑剑柄,仿佛对唐布衣的提议毫无兴趣,甚至有些不屑。
三师兄唐升,则是一副中年书生打扮,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,指尖蘸着杯中冷茶,在桌上无意识地划拉着,似在推演计算着什么。他抬起头,语气沉稳却带着忧思:“大师兄所言,虽是不无道理。但掌门,我唐门新败,实力大损,如今韬光养晦尚且不及,贸然参与此等盛会,是否太过冒险?朝廷此举,意在收编江湖势力,我唐门若此时强出头,是福是祸,犹未可知。”
“三师弟未免太过谨慎!”唐布衣折扇一合,反驳道,“正所谓富贵险中求!朝廷想要掌控江湖,总要寻几个代理人。我唐门底蕴犹在,暗器毒术独步天下,正是朝廷所需之强力臂助!此乃合则两利之事。若一味龟缩,只怕江湖再无我唐门立足之地!”
唐中翔缓缓收回目光,声音沙哑低沉:“复兴谈何容易。上次劫难,我唐门精锐折损近半,诸多秘传失落,外人皆视我唐门为肥肉,恨不能分而食之。此时高调出世,只怕未享其利,先受其害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几位弟子,“更何况,朝廷派来总督办此次大会的,是北镇抚司的陈然。”
“陈然”二字一出,书房内气氛骤然一凝。
唐布衣脸上的潇洒有些僵硬,唐峥抬了抬眼,寒光一闪而逝,唐升划动的手指也停了下来。
唐中翔道:“这位同知大人乃当今陛下身前红人,当朝权贵,去年与倭寇的那场战争更是以他为主导。”说着,又叹了口气,“在他眼皮底下图谋复兴,可不易啊。”
唐布衣却不以为然,折扇轻摇:“掌门,正因如此,才更需主动示好。若能借此机会与这位陈同知搭上线,得到朝廷些许支持,我唐门困境或可迎刃而解。江湖,说到底也是要看朝廷脸色的。”
一直沉默的唐峥终于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:“与虎谋皮。”短短四个字,再无他言,却已表明了他的态度。
唐升叹了口气,忧心忡忡:“大师兄的想法虽好,但如何取信于陈然?我唐门如今又能拿出什么值得他看重的东西?若贸然凑上去,只怕反而被他看轻,甚至利用完后一脚踢开。”
就在这时,书房门被轻轻推开。
掌门之女唐默玲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色衣裙,未施粉黛,容颜清丽却带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。
她默默地给父亲和几位师兄续上热茶,动作轻柔,一言不发。
唐中翔看着女儿,眼中闪过一丝心疼。唐门遭难,她失去了太多,性子也愈发沉静寡言。
唐默玲添完茶,却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站在父亲身侧,轻声开口,声音虽轻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爹,我刚从外堡回来。听到一些消息,朝廷的钦差,北镇抚司的陈同知,已经离京,正往西蜀而来。随行人员众多。”
唐默玲带来的消息,让本就凝重的书房气氛更添一丝紧迫。
唐中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嗒嗒声。“陈然亲自来了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。”他沉吟片刻,看向唐布衣,“布衣,你素来擅长交际,打探消息之事便交由你。务必尽快弄清这位陈同知的行程路线、具体人数,以及他本人的性情喜好。我们要早做打算。”
唐布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折扇“唰”地展开,自信满满地躬身道:“掌门放心,弟子定不辱命。朝廷钦差驾临,沿途州府必有迎送,打探消息并非难事。”
“嗯。”唐中翔微微颔首,又看向一直沉默冷峻的唐峥,“峥儿,堡内防务万不可松懈。非常时期,难保没有宵小之徒或昔日仇家趁机生事。尤其是后山禁地,加派人手,绝不容有失。”
唐峥只是抱拳,冷硬地吐出两个字:“明白。”随即起身,径直离去,行动如风,没有丝毫拖沓。
唐中翔对此早已习惯,目光最后落在唐升身上:“升儿,门内弟子人心浮动,你多费心安抚。非常时期,同门更需齐心。”
“弟子晓得。”唐升郑重应下。
吩咐完毕,唐中翔挥了挥手,示意众人退下。唐布衣和唐升行礼后退出书房。唐默玲默默收拾好茶盘,也准备离开。
“玲儿。”唐中翔叫住了她。
唐默玲停下脚步,回身望向父亲,眼神清澈却带着询问。
唐中翔看着女儿,语气放缓了许多:“回去好生休息吧。”
唐默玲歪着脑袋,疑惑的看了一眼唐中翔,便端着茶盘,轻轻退出书房,带上了门。
空荡的书房里,只剩下唐中翔一人。他再次望向窗外,远处山峦叠嶂,云雾缭绕,如同唐门此刻的前路,迷茫未卜。
“陈然武林大会是劫难,还是转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