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暮春,晴光正好。木屋院子里的梧桐枝繁叶茂,筛下细碎的光斑,落在青石板上,映得郑明远的身影愈发挺拔。他正凝神练剑,玄铁剑在晨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,剑风扫过地面,卷起几片落叶,相较于半月前的滞涩,此刻招式已全然贯通,刚劲中带着沉稳,胸口的旧伤早已结痂脱落,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。
“明远哥,歇会儿喝口水吧。”我端着陶碗走过去,碗中是晾温的薄荷水,带着淡淡的清凉。
郑明远收剑回身,额角渗着薄汗,接过碗一饮而尽,脸上带着爽朗的笑:“多亏清如你日日调理,这身子才算彻底利索了。你看方才那套‘破阵剑法’,是不是比昨日更顺畅些?”
我点点头,指尖拂过他递回来的剑鞘,心中暖意融融。自那日坦诚小玉附身的秘密,他没有半分惊惧,反倒握着我的手说“往后并肩,生死与共”,这份全然的信任,让压在心头多年的阴霾彻底散去。如今我们每日一同打理木屋、筹备物资,闲时他教我拳脚防身,我为他讲解江南地形与吞汉司的暗线,心无嫌隙,默契日深。
小玉蹲在一旁,雪白的身子蜷成一团,见郑明远停下,便起身蹭了蹭他的裤腿,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呼噜声。这几日它也愈发亲近郑明远,偶尔还会跟着他练剑的节奏蹦跳,一人一猫,倒添了不少生趣。
“再过几日,咱们便去临安城外探探明月楼的虚实。”郑明远擦拭着剑身,眼神变得锐利,“王畯接连损失陈三、顾昭谦等人,吞汉司定然军心浮动,此时正是寻找破绽的好时机。”
我刚要应声,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叩,节奏急促却不慌乱。郑明远眼神一凝,伸手按在剑柄上,我则悄悄将小玉抱在怀中,走到门边低声问:“何人?”
“在下苏彦昭,奉荣王殿下之命,有要事面见郑明远先生与周姑娘。”门外男子声音沉稳,带着几分急切。
荣王赵伯圭?我与郑明远对视一眼,皆是惊讶。此前我们虽暗中联络过地方抗金义士,却未曾与宗室成员有过直接交集。郑明远示意我退后,亲自拉开门闩,门外站着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,面容清俊,腰间佩着一枚刻有“荣”字的玉佩,正是宗室信物。
“苏先生请进。”郑明远侧身让他进屋,随手掩上房门。
苏彦昭进屋后环顾四周,见并无他人,才压低声音道:“二位,昨夜临安城内出了大事——普安王赵昚殿下险些遭人毒杀!”
“什么?”我与郑明远同时惊呼出声。赵昚是高宗养子,素来力主抗金,是朝中主战派的精神支柱,他若出事,抗金大业必将遭受重创。
苏彦昭坐在石凳上,喝了口我递过的茶水,缓了缓气息,详细说道:“昨日普安王偶感风寒,请来太医诊治后开了药方,命府中婢女煎药。谁知那婢女竟是吞汉司安插的眼线,名叫小莲,在药中掺了剧毒。”
“她就这般轻易得手?”郑明远眉头紧锁,语气中满是疑虑。
“并非如此。”苏彦昭摇头,“那小莲毕竟是死士出身,未曾受过太多宫廷伺候的规矩,端药时浑身发抖,神色慌张。普安王心思细密,见她异样便随口问了句‘你怎么了’,小莲只支支吾吾说肚子疼。普安王虽觉奇怪,却也未曾多想,让她退下了,药碗便放在案头,自己继续看书。”
我心中一紧,追问道:“那后来呢?殿下是否饮了毒药?”
“万幸没有。”苏彦昭松了口气,“普安王看书到深夜,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药碗,药汁洒了一地。府中那条护卫犬被响声惊醒,进来舔舐地上的药汁,不过片刻便浑身抽搐,口吐白沫而死。普安王见状大惊,立刻召集下人与太医查验,才知药中掺了‘牵机引’,正是金国常用的剧毒。”
郑明远一拳砸在石桌上,石屑纷飞:“好个吞汉司!好个王畯!竟敢对普安王下手,简直胆大包天!”
“殿下当即下令捉拿小莲,可她早已收拾细软,从赵府后门逃走了。”苏彦昭语气凝重,“普安王连夜召来军师商议,军师说,吞汉司近来接连折损陈三、吕守玄、顾昭谦等骨干,金国已召他们派人回北国汇报,想来是狗急跳墙,才铤而走险对殿下动手,妄图瓦解我朝抗金士气。”
我想起张景沂大人惨死的模样,想起那些被吞汉司残害的忠良,心中恨意翻腾。王畯为了讨好金国,竟连皇室宗亲都敢加害,此等奸贼,若不除之,必成后患。
“苏先生,你今日前来,是想让我们做些什么?”郑明远目光坚定,已然明白了苏彦昭的来意。
“普安王知晓二位一直在暗中对抗吞汉司,深知二位的侠义与能力。”苏彦昭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牌,递到郑明远手中,“这是殿下的信物,持此牌可调动江南部分抗金乡勇。殿下之意,是希望二位能尽快设法除掉王畯,端掉吞汉司在临安的老巢,绝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兴风作浪。”
郑明远接过竹牌,入手冰凉,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,正是宗室专属的印记。他握紧竹牌,沉声道:“请苏先生回复殿下,郑某与清如定不辱使命!王畯作恶多端,残害忠良,觊觎皇室,此等国之蛀虫,我们早有除他之心!”
苏彦昭起身抱拳道:“有二位这句话,殿下便能放心了。临安城内已加强戒备,王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,这正是动手的好时机。我在城外三里坡安排了人手,随时听候二位调遣。”
送走苏彦昭后,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。阳光依旧明媚,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。
“清如,看来我们得提前行动了。”郑明远转过身,眼神灼灼地看着我,“王畯连普安王都敢下手,定然不会放过我们。如今他军心浮动,正是破绽百出之时,我们必须尽快除掉他,既能为张大人报仇,也能为抗金大业扫清障碍。”
我点点头,怀中的小玉似乎也感受到了凝重的气氛,轻轻蹭了蹭我的手,发出低低的“喵呜”声。我抚摸着它的绒毛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:“明远哥,我跟你一起去。小玉的幻术或许能派上用场,至少能扰乱吞汉司的视线。”
“不行。”郑明远立刻拒绝,“明月楼是吞汉司的老巢,高手云集,且布防严密,太过危险。你留在木屋接应,我带几名乡勇潜入,寻机刺杀王畯。”
“我不留下!”我语气坚定,“自从张大人遇害,我便一心复仇,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,怎能退缩?再说,我们说好要并肩作战,生死与共,你怎能独自涉险?”
郑明远看着我执拗的眼神,眼中闪过一丝动容,他知道我的脾气,一旦决定的事,绝不会轻易改变。沉吟片刻,他终是点头:“好,那你跟我一起去,但必须答应我,凡事听我号令,不可擅自行动。”
“我答应你!”我心中一喜,连忙点头。
接下来的半日,我们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。郑明远取出珍藏的玄铁剑,仔细擦拭打磨,剑刃寒光凛冽,仿佛早已饥渴难耐。我则翻出父亲留下的夜行衣,又将小玉常用的迷香包备好——这迷香是用多种草药调制而成,气味清淡,却能让人瞬间昏迷,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。
傍晚时分,我们换上夜行衣,趁着暮色掩护,朝着临安城的方向出发。苏彦昭已在三里坡等候,身边跟着十余名精壮的乡勇,个个手持兵刃,眼神坚定。
“郑先生,周姑娘,一切准备就绪。”苏彦昭低声道,“明月楼今日虽闭门清查,但后门防守相对薄弱,我们已探明,王畯此刻正在楼内的听月阁与金莺议事。”
郑明远点头:“各位兄弟,今夜行动,务求速战速决,避开正面冲突,寻机刺杀王畯。若事不可为,即刻撤退,切勿恋战。”
众人齐声应和,随后分成两队,朝着临安城南的明月楼潜行而去。夜色如墨,街道上行人稀少,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,打破了夜的寂静。明月楼外的红灯笼依旧高悬,却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,与往日的喧嚣判若两人。
我们潜伏在明月楼后方的巷子里,郑明远观察着楼内的灯火,低声道:“清如,你带着小玉从东侧的狗洞潜入,寻机制造混乱,吸引守卫的注意力。我与苏先生带着乡勇从后门攻入,直取听月阁。”
“好。”我应了一声,抱着小玉,借着阴影的掩护,悄悄摸到东侧墙角。那狗洞不大,刚好能容一人通过,我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,落在院内的草丛中。院内静悄悄的,只有几名守卫在巡逻,脚步沉重。
小玉从我的怀中跳下,身形如鬼魅般窜了出去,朝着不远处的柴房跑去。它对着柴房的木门轻轻一撞,木门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。巡逻的守卫立刻警觉,呵斥道:“谁在那里?”
说着,两名守卫朝着柴房走去。我趁机身形一闪,躲到走廊的柱子后面,从怀中取出迷香包,对着迎面走来的另一名守卫轻轻一抛。迷香包落在他脚边,散发出淡淡的香气,那守卫吸了几口,顿时眼神迷离,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“有刺客!”柴房方向传来守卫的惊呼,紧接着便是打斗声。小玉凭借灵活的身形,在守卫之间穿梭,爪子时不时挠向他们的脚踝,虽然伤不了人,却成功将大部分守卫吸引了过去。
我趁机朝着听月阁的方向跑去,远远便看到听月阁内灯火通明,隐约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,正是王畯与金莺。此时,后门方向传来激烈的打斗声,郑明远与苏彦昭已然攻入,喊杀声、兵刃碰撞声此起彼伏。
听月阁内的王畯显然也听到了动静,怒声道:“何人敢闯明月楼?”
我心中一急,顾不得多想,推开门便冲了进去。王畯与金莺正站在屋内,见我闯入,皆是一惊。王畯认出了我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:“周清如?没想到你这妖女竟然还敢送上门来!”
金莺则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剑,眼神冰冷地盯着我:“上次坏了大人的好事,今日定要取你性命!”
“王畯,你残害忠良,通金叛国,还妄图毒杀普安王,今日便是你的死期!”我怒喝一声,虽然武功不及他们,却也毫不畏惧,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,朝着金莺掷去。
金莺侧身避开,软剑如毒蛇般朝着我刺来。我身形灵巧地躲闪,心中暗自庆幸郑明远教我的防身术此刻派上了用场。就在这危急关头,房门被一脚踹开,郑明远手持玄铁剑冲了进来,大喝一声:“王畯,你的对手是我!”
玄铁剑带着凌厉的风声,直逼王畯面门。王畯连忙抽出佩剑抵挡,“铛”的一声巨响,火花四溅,他被震得连连后退,脸上满是惊骇:“你的伤势竟然痊愈了?”
“托你的福,我不仅痊愈了,还特意来取你的狗命!”郑明远冷笑一声,攻势愈发猛烈,“裂石掌”与“破阵剑法”交替使用,招招致命。王畯渐渐不敌,只能勉强招架,脸上的神色愈发慌乱。
金莺见状,想要上前相助,却被我死死缠住。我知道自己武功不济,便专攻她的破绽,小玉也适时窜了出来,对着她的脚踝狠狠一挠。金莺吃痛,惊呼一声,软剑的攻势顿时乱了。
“金莺,别管她,先杀了郑明远!”王畯大喊着,被郑明远一剑划伤了胳膊,鲜血直流。
金莺闻言,咬牙甩开我,朝着郑明远攻去。两人夹击,郑明远顿时压力大增,我见状,从怀中取出最后一个迷香包,朝着两人扔去。迷香包在空中散开,香气弥漫开来,王畯与金莺吸入后,动作顿时迟缓了几分。
“就是现在!”郑明远抓住机会,玄铁剑猛地刺入王畯的胸膛。王畯眼睛瞪得大大的,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的长剑,口中吐出鲜血,断断续续地说:“我不甘心”
说完,他倒在地上,彻底没了气息。金莺见王畯已死,吓得魂飞魄散,转身便想逃跑。小玉迅速窜到门口,挡住了她的去路。我趁机上前,捡起地上的佩剑,指着金莺:“你害死张大人,今日也该偿命了!”
金莺眼神绝望,知道自己难逃一死,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枚毒针,朝着自己的喉咙刺去。随着一声轻响,她倒在地上,气绝身亡。
此时,楼内的打斗声渐渐平息,苏彦昭带着乡勇走了进来,见王畯与金莺已死,连忙抱拳道:“郑先生,周姑娘,恭喜二位大功告成!”
我看着地上王畯的尸体,心中积压多年的恨意终于消散,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。张大人,女儿终于为你报仇了,那些被吞汉司残害的忠良,也终于可以安息了。
郑明远走到我身边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,语气温和:“清如,都结束了。”
夜色渐深,我们带着乡勇悄悄撤离了明月楼。临安城的灯火依旧闪烁,只是吞汉司的覆灭,为这座城市除去了一大祸害。我知道,这只是抗金大业的第一步,未来的路还很长,但只要我们并肩作战,坚守信念,总有一天,能将金人赶出大宋,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。
回到木屋时,天已蒙蒙亮。东方泛起鱼肚白,阳光穿透云层,洒在大地上,带来了新的希望。我与郑明远站在院子里,看着彼此眼中的坚定,心中充满了力量。小玉蹲在我们身边,对着朝阳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喵呜”,仿佛也在为这胜利欢呼。